方才言归于好,边陲叛乱,萧湘奉命平定,只有五千士兵,却要抵抗数倍敌军,节节败退,困守郊野。属下说五十里外的白龙城富庶,人口繁盛,萧湘轻装下山求援。一入城门,近太守府邸,往来之人衣冠楚楚,衬得她们越发黯淡。萧湘拜见太守,迫不及待陈述了窘境,然而太守稍稍抬头看一眼,依旧伏在榻上恭恭敬敬抄写经书,墨水掺了银粉,字迹银光闪闪。
萧湘再三恳求:“叛军气势汹汹,若是长驱直入,白龙城肯定民不聊生,您不能袖手旁观啊!”太守挽起宽大袖口,慢悠悠收笔,虔诚道:“我佛慈悲,一定会保佑子民。你何不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?”萧湘要辩驳,管家飞跑过来禀告:“大人!大师回来了!”太守喜不自胜,整顿衣冠,赤脚下地,萧湘拉住她,她急忙甩脱,摆了摆手道:“送客!”
她无可奈何,走出太守府,送客的小官吏环顾左右,叹了一口气:“太守最尊敬小龙寺的瑰玉法师,把她看成神仙下凡,哪怕家里人都要靠后了。”萧湘正要问大师有何奇妙之处,跑来两三个下属,上气不接下气,拉住她就走,心急如焚道:“将士们吵起来了!”
她们赶回军营,将士们分为两拨,副将呈上军令,朝廷命两日后攻打叛军,否则军法处置。有人气愤难耐:“叫我们出击,不是白白送死吗!”旋即又有人反驳:“军令如山,咱们龟缩在山上,算什么?”
萧湘不语,转身望着地图,周围峰峦如怒涛,副将摇头:“援军和咱们隔着重重关卡,哪怕日夜兼程,也要半个月。唉!本以为太守会帮一帮咱们,没想到……”
萧湘点了点头,严肃道:“为今之计只有撑到援军到来,我们才有机会。”众人沉默。帐外喧哗,士兵进来通报,说有人来投靠。她走出营帐,三五百人涌上来,带头的人抱拳行礼,肃然道:“大人,以前承蒙您的仁义,我们才能活命,听说您遇到了难处,大家都想要报恩。”
萧湘恍然大悟,这些义士当初被叛贼胁迫沦为叛军,她于心不忍,赦免了她们的罪行,也抱拳回礼,心中闪过一个念头,高声说:“有各位襄助,一定是苍天有眼,佛祖庇佑!”她展开麻纸,下属以为她要写信,正要磨墨,她说:“不用。”咬破手指,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张,折好以后交给下属,她问:“可是要交给……”“快马加鞭,送到我说的地方去。”萧湘压低声音,下属迷惑不解,只得照办了。
西陵琇一听萧湘命在旦夕,日夜兼程,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到她面前,却被拦在关卡外,他冲着守门将士喝道:“大胆!王师奉诏讨贼,尔等胆敢阻拦!”
门将高声回答:“我等亦是奉命行事,除非城主下令放行,任何人不许通过。”西陵琇大骂:“哪个糊涂虫当城主?!”手下忙回答:“殿下,这里是陵阳地界。”他闻言,又惊又怒,惊的是居然跑到父亲宿敌尉迟氏的地盘,怒的是大难当头,对方仍旧睚眦必报。
西陵琇长驱直入陵阳城,杀进尉迟家的府邸,仆人上前阻拦,侍从江枫一掌推开,拔剑震慑。他一路横冲直撞,闯入正厅,宴饮的男眷们吓得面如土色,连连后退,有胆子大些的,刚要开口,撞上西陵琇比刀刃还锋利的眼神,立刻噤若寒蝉。
独有主位上的人面不改色,放下象牙酒筹,莞尔一笑,道:“桂花签,远客一杯。”侍从呈上酒,端到西陵琇跟前,他推开,目不转睛盯着座上人。他们极少见面,但是他对主人的印象极为深刻,他拥有足以让天下男子忌惮的美艳容颜,很不幸,西陵琇的父亲也在其中。
他好整以暇遣散宾客,漫不经心说:“殿下远道而来,有失远迎。”西陵琇收敛锋芒,勉强开口:“冒昧打扰叔父,实在是遇到了十万火急的事情。请您下令放行,让我们去营救被困的将士。”
对方扶额叹息,柔声说:“我很想助你一臂之力。然而陵阳必须听金城调遣,你不如先去……”
“金城路远——”江枫嚷道,西陵琇阻止他,极力克制道:“金城城主是您的妻子贺将军,难不成她会怪罪您协助朝廷吗?”
他又微笑道:“封国之中,君臣有别,难道陛下对你父亲言听计从?”
西陵琇心头一堵,深吸一口气平复焦躁,说道:“请叔父以国事为重,前线一旦失守,叛军如入无人之境,定会劫掠城镇。王师失利,世家唇亡齿寒的道理,您肯定比我更明白。”
他说道:“朝廷下令迁都削权的时候,就已经寒了我们的心。今日种种,不过是往日种下的因。”
“您耿耿于怀过去的恩怨,哪怕坐视战火波及陵阳?”西陵琇无奈气愤质问。
“大多数人亲眼看到烽火才会相信狼来了。白龙城,就是烽火台。”他的嗓音如同丝绸一样柔软细密,密不透风,让西陵琇窒息。
他悲哀地承认,牺牲白龙城,逼迫诸侯联手制敌。这个法子恶毒但立竿见影,父亲绝对乐见其成。但是,这也意味着要牺牲他最心爱的女孩子!
西陵琇不顾一切,突然跪下,激切地说:“不!我不能——那里有我非常重要的人,我不能看着她送死!求求您!”
堂上人提起案头的狼毫,眸光掠过西陵琇,微微叹息:“如此一来,战火也许会引到你身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