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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2章
    太后目光转向羽涅,语气平和:“顺和,元则这孩子自幼顽劣,行事不知轻重,终究是闹出了人命,他们确有不是。”
    “这般罢。”
    她略一沉吟:
    “教贤妃赔你黄金三百两,王司徒与李黄门亦各出三百两。再令他们各备百金,送往那宦官的家中。若其亲族有愿入宫的,便在六局里安排个差事。若不愿的,也可在各衙署谋个安身之处。”
    “元则管教下属不利,罚闭门思过两月,驸马、封袩不知规劝主上,反而一同玩乐,罚鞭五十,禁足一月。”
    说到此处,她话锋微沉:“至于那个不知轻重的力士,斩了便是。”
    说完这些,太后侧头看向身侧的天子:“皇帝以为,这般处置可还妥当?”
    赵云甫略一点头,未置一词。
    雍容华贵的皇太后遂将目光重新投向提刀伫立的羽涅:“如此安排,顺和,你可还满意?”
    皇太后道:“咱们祗是一家人,你又身为元则的姑姑,这件事,依予看,就这般结束罢。”
    羽涅握着刀柄的手指绷紧,手指血色尽褪。
    她沉默片刻,目光落在太后那张雍容却难掩疏离的脸上。
    “太后既已发话,臣自当遵旨。”
    就在众人以为此事要结束时,她话锋陡然一转。
    “臣女虽领太后的情,却断断不能认下这‘失手’‘意外’的说法。三百两黄金、衙门里的差事,还有轻飘飘的处罚买不来一条人命,斩一个力士无法让冤情昭雪。”
    “力士不过是把刀,握刀的人才是真凶。”
    她低下头:
    “臣女恳请太后、陛下恩准,彻查此事!是谁指使力士对臣女的人下此毒手,是谁在背后纵凶,全都要一一揪出,让主谋伏法偿命!”
    看着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,桓恂眼神转向御座上的人。
    高贵妃忽然开口,冷笑了声:“听公主这意思,是非要元则、驸马以及封袩死?”
    赵元则的母亲贤妃见她不愿意息事宁人,从席后出来,道:“公主,这事其中必有误会,元则性格是顽劣了些,但他绝不会故意杀人。”
    听了半天的王司徒跟李黄门依旧没说话,但他们的党羽分别出来道:
    “一个宦官而已,公主何必这么斩尽杀绝。”
    “况且,就算按照律法,人即便真是他们杀的,那也罪不至死,你的人既已拿了银两,就代表同意和解此事,公主难道不知道这条律法?”
    羽涅听此一怔。
    士农工商,皇室宗亲、王公大臣、贩夫走卒、素门凡流……
    在这个时代,人命从来分三六九等。
    一个贱奴的性命,怎能与天潢贵胄相提并论。
    世人虽知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”,可一旦利益格局固化,人人都会沦为自身阶级的簇拥者,为所处的圈层奔走效力。
    羽涅听着这些人的言语,目光冷冷扫过殿内这一群人,心底忽然涌起一阵荒诞的笑意。
    原来百姓们顶礼膜拜、每年用血汗税银供养的,竟是这样一群人?
    座上的赵云甫似乎被这场闹剧扰得心烦,眉头紧蹙,不悦开口:“顺和,事已至此,见好就收吧。”
    “太后的口谕,便是朕的意思,等同于圣旨。你,难道还要忤逆朕的意思,抗旨不尊?”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    不等萧成衍说完,一道清冽的嗓音,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中响起,一个个循声望去。
    顾相执也刚想动,但被一双苍老的手拽住。
    他回眸一看,是掌印大监。
    众目睽睽的视线下,身着官服的桓恂越过桌案,走向殿内中央。
    羽涅望着他,本就泛红的眼眶,出现一抹意外。
    他走到她面前,眼神在她眼底静静停留片刻,随即转身面向台阶之上,躬身行礼。
    “陛下。”他声音沉稳,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:
    “依臣所见,顺和殿下绝非抗旨不尊。她此刻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想为身边蒙受冤屈的人,讨一个应有的公道。”
    谁也未曾料到,桓恂竟会挺身而出,为这位无权无势、偏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说话。
    他这一步踏出去,等于当众亮明了立场。
    经此一闹,本就对他心存芥蒂的士族,只会将这份恨意刻得更深。
    赵云甫乐于看到这样的场景。
    他望向台下的人,表情似笑非笑。
    他道:“桓爱卿说的是,顺和心中有怨,想要为手下讨个公道,朕都明白。太后的安排既已定下,力士也会伏法,也算是给了那宦官一个交代。”
    接着,他便摆出一副宽厚皇兄的模样,道:“顺和,你为这事做到如此地步,想必也累了,就别再揪着不放,入席吧。”
    羽涅听着皇帝这番话,只觉得心像被冷水浇透,一片冰凉。
    所谓的体谅,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敷衍,这些人根本不在乎真相,只想着息事宁人。
    顾相执目光落在皇帝的背影上,唇线绷直,握紧了拳。
    冯常侍生怕羽涅说出些犯上的话来,忙不迭地高声催促:“顺和公主,还不速速叩头谢恩。”
    她听着这些话,忽然扯出一个笑来。
    那笑意极淡,掠过她苍白的唇角,未及眼底。
    一旁的桓恂望着她这副表情,眉头紧拧,眼神微动,心像被甚么东西细细密密刺着,隐隐作痛。
    羽涅深吸一口气,硬生生将喉咙口的哽咽咽了回去,压下心头翻涌的绝望。
    她握着刀的手缓缓垂下,咣当一声重响,刀身重重砸向地面,发出刺耳的颤音。刀砸地的回声在殿内久久震荡。
    大殿内无人说话,静得可听清狂风中细细的雨声。
    随后,她直视着金镶玉宝座上的人,屈膝跪下,挺直的脊背跟着弯了下去,行了个叩首礼,双手交握,贴着冷硬的地砖,额头抵了上去。
    她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响起:
    “顺和,敬领陛下敕。叩谢陛下恩典。”
    “陛下既已决断,臣不敢再多言。只是我馆中宦官的后事,臣想亲自去料理。”
    这件事赵云甫不想再议。
    他挥了挥手:“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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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有话说:太后这个"予"相当于我的意思,汉朝多用
    第97章 一日之隔
    丹鹤门内广场上,四个侍卫抬着担架沉默前行。
    担架上的阿悔身体僵硬,覆盖着一层白布,正被送往宫门外。
    按宫里规矩,除非皇帝亲下特旨,如若不然,运尸的马车不许踏入宫门半步。
    自从长信宫偏殿出来,羽涅一只手死死攥着阿悔的手就没松开过。
    她跟在吱呀作响的担架旁,没有生机的切骨之寒顺着她的掌心蔓延至心口,不断提醒着她,这无法更改的一切。
    宋蔼和翠微跟在她身后,她们视线落在自家主子挺直萧索的背影上,眼圈红着,嘴唇紧抿。
    翠微、隋恩更是边走边擦着眼泪,小声抽噎。
    这一路,羽涅没萧成衍他们跟着,只有泓峥馆的人随侍。
    空旷的广场上,除了守卫的禁军,唯剩他们一行人。
    不远处,桓恂凝目望着走在自己前面寥落的身影。
    在她离开九韶殿后,他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退了出来。
    他目光沉沉的,像压着铅块,一动不动,宛若要将那单薄的身影刻进眼里。
    连绵了三日的阴云终于不堪重负,倾盆大雨骤然倾泻而下。
    硕大的雨无所顾惮地砸下来,瞬间将这夜幕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。
    往日怕她生病的宋蔼,这时没有说话,没有上前打扰她。
    雨来得又急又猛,走在雨里的羽涅像是没察觉这场暴雨,依旧稳稳握着阿悔的手默默往前走着。
    雨水早已浸透她的衣衫,发丝粘连在她苍白的脸颊,她浑然不觉。
    卢近侍顺着桓恂的目光收回视线,手中油纸伞微微倾斜。
    他踌躇片刻,终是开口:“大人,这般跟下去,要到几时?”
    他不知参加宴会的自家主子为何突然离开了九韶殿,又为何一路追到长信宫,接着又跟到了这儿。
    这一点,恐怕能叱咤沙场,对任何事都能游刃有余,再不济能参透一二的桓恂自己都说不清。
    “泓峥馆。”桓恂答得极简,三字截断了话头。
    卢近侍喉头滚动,将未尽之言咽下。
    这一刻,哪怕他再愚笨,再蠢,但他也是有家室的人,从他身边人反常的举动上,他多多少少都感受到了不对劲。
    油伞下,他偷眼去瞧身边人的侧脸。
    他记得分明,这位曾亲口说过,龙椅上那位,最锱铢必较。
    他身为一个曾在怀远短暂住过的人,阿悔的死他虽也愤怒,但今夜前面走着的那位持刀闯殿,无疑是藐视皇权,已是僭越。